如果你們真的只是走了
------清明將至，僅以此文獻(xiàn)給我逝去的親人們
寒意漸退，柳枝吐綠，春天用暖風(fēng)和新葉在宣告著她的到來，四季進(jìn)入了一年中最溫馨、最宜人的季節(jié)，而伴著春天一同到訪的除了紅花和綠草外，還有那讓“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清明！再過幾天就又到清明節(jié)了，母親老早就買回一大堆印著百萬、千億面值的冥幣和各種花花綠綠的飄子，并趕著在家疊金元寶作上墳的準(zhǔn)備了，我也將陪著母親一起去一一祭拜那些逝去的親人們……
第一次聽到清明這個詞，應(yīng)是在我的童年時代。小時候，我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在鄉(xiāng)下的老家，在朦朧的記憶中，好象有一年聽奶奶吩咐幺爹和爺爺他們到山上去給老爺、老太掃墓，我很好奇，也想跟著一起去看看是怎么掃墓，可奶奶說上山很遠(yuǎn)，我又太小，還是不要去而終未去成，對于掃墓的好奇也就自那個清明擱置了下來。在以后多年的日子里，掃墓似乎與我并無太多關(guān)系，清明對我而言更多是意味著可以和同學(xué)伙伴們一起帶著平時不常吃的零食上烈士塔、放風(fēng)箏、搞春游之類，總之清明是一件很向往、很好玩的事。
隨著年歲漸長，世事更替，成年后第一次感受與親情有關(guān)的清明是在奶奶去世以后。二十五年前，當(dāng)我家正處在積病、積弱之際，奶奶因食道癌不幸離去，她的病故對我們?nèi)颐總�人都是一次沉痛的打擊和強(qiáng)烈地震撼，從驚聞奶奶的病情到她去世后很久的日子里，我總覺得象是世界末日的來臨，對周圍充滿了極度地不安和恐懼，那應(yīng)是我平生經(jīng)歷的第一次感情重創(chuàng)，我無法想象沒了奶奶我們該怎么過。因?yàn)橐恢币詠砟棠潭际羌依镆惶於疾荒苌俚娜耍刻觳惠z勞作，白天燒火做飯、喂雞喂豬、洗衣漿衫，伺候一家大小十多口人的生活，夜里紡線織布、縫縫補(bǔ)補(bǔ)，總是家里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一個。沒米時是她端著升子向左鄰右舍去借，沒柴時是她翻山越嶺去找，遇到濕柴不好燒時又是她守在灶門口著一把熄一把、熏得滿臉是汗兩眼淚地把飯煮熟。在我的記憶中，奶奶從沒有得閑的時候，若能在門前大刺槐的濃蔭下坐著一邊擇菜一邊和路過的鄰舍嬸娘們聊兩句家常就算是她最輕松的休閑時光了。小時候，農(nóng)村人都喜歡看電影，每當(dāng)有放電影的消息，全村人就象過節(jié)，都熱熱鬧鬧地忙著早點(diǎn)吃了飯去搶位子，但這份熱鬧和高興卻從沒與奶奶有關(guān)，反倒是因?yàn)橥盹執(zhí)崆傲�，奶奶要比平時忙得更早些，等大家吃完飯都去看電影了，奶奶又在家里洗碗涮筷、鋪床疊被，準(zhǔn)備電影散場后一家人的就寢，若是夏天她還要在院子里用門板支好床鋪，等著我們回來只睡。有一個夏夜我看完電影回來躺在涼床上很不解地問奶奶為么不喜歡看電影，她回答說，都看電影去了小偷把屋的東西偷了怎么搞，我這時似乎才明白原來奶奶不是不喜歡看（我心里原還曾暗想會不會是奶奶不識字看不懂），而是為了家里的安全這樣的時候只能由她留下來看門，奶奶的回答我是記住了，但那時年少的我并不能完全領(lǐng)會到此類付出中的份量。后來我離開奶奶隨父母一起遷居異地，但很長時間我都不能適應(yīng)新的生活，現(xiàn)在想來在種種的不適中對奶奶的思念應(yīng)是最首要的原因吧。奶奶雖是一個纏過足、送過童養(yǎng)媳從舊時代走來的女人，但在我的印象中，她始終承擔(dān)了兩性的角色，做家務(wù)、種菜園、挑吃水、尋柴火，男人的活女人的事她一樣都沒少做，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刻不停地在忙里忙外，但就是這么堅(jiān)強(qiáng)、這么硬朗的一個婦人，也終沒逃脫疾病的折磨。也許是吃多了家里經(jīng)年累月的剩菜剩飯，為她晚年不幸埋下了最初的禍端，奶奶在七十歲時患上了食道癌。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也恰逢父親的心臟病發(fā)作最厲害時，我雖很牽掛奶奶，但因照顧父親，所以也沒能守在床前為她盡孝，那時還沒工作，也沒有能力為奶奶買點(diǎn)她正急需的西瓜或春砂沖劑，只是中途回老家看了她幾次。食道癌的殘酷在于不能進(jìn)食，隨著病情的加重，會出現(xiàn)沾什么吐什么，我怎么也沒想到一生缺衣少食、忙碌奔波的奶奶到終了還要再次活生生地受餓！由于病痛和饑餓的雙重折磨，奶奶的身體快速地一天天虛弱，最后再回家時，看到躺在平床上的她頭發(fā)剪了、眼眶陷了、嘴唇松了、腿只有胳膊粗，整個人顯得那么地失神和無助，甚至讓我陡感陌生，因?yàn)槲艺娴牟桓野蜒矍斑@個病人和往日風(fēng)火剛強(qiáng)的奶奶聯(lián)系在一起……在奶奶的安眠地，我第一次看到鄰近幾個墓碑上的銘文，那上面寫著我多次聽說但卻從未謀面的幾個曾祖輩的名字，我猛然想起原來這兒是我家的祖墳，也就是小時候聽說幺爹去掃墓也想跟著卻被奶奶攔下沒去的地方，而那時想象中一個好遙遠(yuǎn)、好遙遠(yuǎn)的山上，實(shí)際離家才不過三五里地，那時的我也斷不會想到將來長大后的某一天，我還會來這里，但來時卻是為給奶奶送行、給親人掃墓！
在奶奶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間，我也從青年走到了中年，擔(dān)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并先后為父親等七位至親的親人送過行。每經(jīng)歷一次生離死別，都會引發(fā)我對生命不同的思考，在我們這個禮儀之幫，都習(xí)慣于把去世說成是走了或享福去了，小時候聽到這話我百思不解，我想死亡是那么可怕的事，怎么能說是去享福了呢？可現(xiàn)在的我，卻真的好希望走了就是享福去了。唉！如果你們真的只是走了，那就一定還會回來，我們就一定還會重逢，我甚至憧憬著我們重逢時的情景：在某個傍晚時分，當(dāng)我們?nèi)艺龂谧狼皽?zhǔn)備吃飯時，遠(yuǎn)行的你們忽然喚著兒孫的乳名推門而入，我們一定會好驚訝、好高興地站起來緊拉著你們的手，圍著問長問短、打聽一路的辛苦、訴說別后的思念，那該是一個多么幸福又多么悲情的夜晚��！如果你們真的回來了，父親，你會看到雖然你走了快一年了，但你的碗筷依然和我們的放在一起，母親依然把它擦洗得很干凈，就象下頓吃飯時還要用到的一樣；爺爺，我會早一點(diǎn)送你一個電飯煲、再給你弄一個好炒菜的小灶，也許你會少遭很多罪；奶奶，我會送你一雙深筒的膠鞋，下雨天尋菜時你就不用再踩著木履、拄著木棍防滑了，我還不讓你再穿那件被汗水漬破、后背補(bǔ)了一大塊黑補(bǔ)丁的醬色麻綢襯衫，那曾是父親早年從杭州送你的最好一件衣料，我知道你舍不得丟下；遠(yuǎn)行的親人們，也許我可以為你們做的還有很多很多，可是我還會有這樣的機(jī)會嗎？
在這個清明即將到來的時節(jié)，我想，如果你們真的只是走了，那該多好！ |
